九歲的一滴淚啊!
其實,任何時候都該想起妳
不一定得等到中秋,只不過
所謂人逢佳節倍思親
然今年中秋
雲漲得比胸脯還重
白色康乃馨才到胸口就灰成
雲的顏色,辟嚦啪啦忙碌的聲音隨著
雨聲在糢糊的玻璃窗前
揉揉眼,嘆了口氣
月兒才自雲的間隙
探出胖胖的妳的臉
(挻腰、擎手、抬頭
一塊月餅自你手滑落)
戰抖地滾到我面前
我拿起祝謝就吃了
未落到心中,黃澄澄的餅心
便把我的口咬住
哽在黑漆漆無底的 不斷逝去於時光蠕動中的通道口
偶爾有光自洞口送來
我便思念起遠在赤道上的妳
心裡有愛的時候
時光倒流便會來到暗藍色的小河
倚臥輕搖小舟不復記憶的胳臂彎
把木槳輕輕一划
就到家了
然而在回家途中,十六年前
白沫背後臃腫的臉擦身而過
一個九歲的孩子若夠得到牆上的鐘
把指針回倒
若知道只要把嘴角的白沫收回微笑的口裡
記憶便不至無奈地停在乾涸的河床上
找不到划船的槳
我在夢迴途中醒來
時光亦看見摘下眼鏡後十六年前
當眼珠還是九歲時
心事、早熟和乖的表現
都和眼淚一起鑲在眼眶上
只有在玻璃一片片碎去
一扇扇門瞬間彈開時
才會感受到秋末刺骨冷風
在子彈列車的心思中飛馳
雨珠自朦朧的玻璃窗爬下
你不可能想像眼珠十六年來的蛻變
鱗片重重墜落,你可以想像回憶把這「重」慢動作了
放大的是白色的記錄
和那稚氣及愛憐
這以後我才看見
妳的愛在氧氣罩下尋不著出口
所以妳以更飽滿的洶湧起伏的胸口
告訴我說
要乖乖哦!
我看得見那聲音好大
直到今天依然重重墜落心口
誰在哭呢?
母子的手豈不能相握嗎?
自那日一握
每到秋天,雙手變得冰冷起來
一年復一年,自己封鎖自己的冰冷
若聞到落葉打擊早霜的湖面
就有一陣陣喀勒勒碎裂聲
從妳最後一次入院
直到妳的安葬
一路歌唱
一路悲泣
一路回思
一路安息
直到今年秋雨乍臨
禁住的情感
終於咬破嘴唇傾瀉而出
一匹紅布便一飄,綿延了三十里路
就這抬頭望天才醒覺今夜已是中秋
我一走出自列車
就站上了
一條綿綿無盡的大道
妳在月中顯現
有無數的雲
高大嵩天的樹如天軍守列路的兩旁
彷彿直通天堂;一片片金黃色的盔甲自葉縫間
伴著母親吟哦之聲擺蕩落地
落地而化成
走廊上 木屐
草坪上 風中的衣
綠陰下 黑夜的影子
車廂裡 白色的床單
好長的列車
一滴淚從喉頭到眼中竟走了十六年
掛在眼眶中久久不肯下來,竟固執至此,直到
妳在光中顯現
我才滴下第一滴淚
九歲的一滴淚啊!
因無知而壓抑
日子辟嚦啪啦如海浪聲在風中難過
伴隨遷移的日子
在風浪中顛覆
在恐懼中窩踞,而
潛意識則躲在船艙底舔嘗不安的浪
九歲的恐懼
九歲的一滴淚啊
眨眼我已而立之年
怎遲至今日方才流出
在淚光中自己的身段瞬間抽長
在雨滴中妳向我揮手,輕輕地
輕輕瞌上妳的眼
眼合雨停
這難道儘是個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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